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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蓝:竖琴一般的桉树 | “大地文心”采风作品

2024-06-25 08:31     来源: 中国环境AP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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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翅鸢号称猛禽中的白马王子,也是悬停的大师,现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。它们喜欢搜集桉树枝条来筑巢。2024年深春初夏的一个清晨时分,我在广西南宁市郊的山腰凹陷处,满目苍翠,高挺的桉树林无边无际,宛若竖琴的琴弦,清风之下,绿浪滔滔,将八桂大地的钴蓝天空漫漶出一个静谧的树梦。现在,我看到两只黑翅鸢,叼着枯枝上飞而行。在一朵云的边缘停歇,枯枝如一挺烟墨,在缓慢打开它内部的八桂烟雨、丝绦和雾霭,纵横交错的枝丫在翅膀的加持下凝冻,渐渐成为一个自洽的整体。在凹陷的蓝空下,一个鸟巢倒悬而成立,一个看似摇摇欲坠的命题可以反证天空的生态伦理,云足以托起鸟儿的命运。

在从南宁开往北海的高速公路两侧,仍然是无尽的桉树,伴随山岳河湖而起伏悠扬。同车的生态专家告诉我,全球大约有800多种、130多个桉树亚种或变种,比较常见的有柠檬桉、窿缘桉、大叶桉、巨尾桉、赤尾桉、邓恩桉、蓝桉、大花序桉等等。而广西则主要有钩吻桉、香桉、水曲柳,还有盛开着艳丽红花的红冠桉等。作为中国最大的桉树栽种之地,这里的桉树之美让人目不暇接……

晚清提倡种植桉树的第一人,是清廷派驻意大利的公使吴宗濂(1856年—1933年)。吴宗濂,字挹清,号景周,江苏嘉定人。于1909年奉清廷令,出任驻意大利钦差大臣,1912年改称外交代表,1913年12月辞去驻意代表一职。吴宗濂在出使意大利期间,曾与桉树有过多次接触,目睹桉树用途广泛,且生长迅速,易于在温湿之地种植,还能起到驱疟避疫的作用,且“大者可备栋梁之选,小者堪应器具之需,……与国脉民生大有裨益”,故而专门上书慈禧太后,请求引种桉树。

吴宗濂的著作有《随轺笔记》4卷,另一著作就是薄薄的《桉谱》,出版于1910年秋。他曾向清廷建议广泛种植,在《桉谱》的正文前,附有《奏请移植桉树片》,这一建议所得的反应,是得到了朝廷恩准:“宣统二年七月二十四日奉旨批:该部(农工商)知道,钦此。”

在《自序》中吴宗濂说过:“中国林政之不修,二千年于兹矣。人第知取而用之,旦旦而伐之,孰思所以培养者乎?”“汉唐之士,弃质尚文,而农惟知谷可使食,桑可使衣,于衣食外无它求也。”应该承认,这些话是符合当时实际情况的。

《桉谱》是吴宗濂根据法国植物学家白兰姆和恭斯当丹二人的《植物丛编》编译而成。而“桉”这一名称,则是他“按法音日安加利多,简文取义,名其树曰桉”。《按谱》中特别提到,罗马有处地方“本多水荡,为疟疾最盛之区,数十年无人敢居”,后来种植了桉树,“不数年而树皆庞然,疟疾遂止”,这是因为桉树性喜潮湿的原因,对疟疾有一定抑制功用。

桉树到底是何人引进?较为可信的是留学意大利的学生带回国内的。我去过昆明市的海埂公园,那里尚存一个桉树林,其中一棵桉树高近50米,树径2.7米,树干要五六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环抱,至今已有124年的树龄,1990年被“国际桉树研讨会”确认为中国最粗大的桉树,并被确认为“中国第一桉”。

根据现有资料记载,我国最早在1890年从意大利引进了多种桉树,栽培到广州、香港、澳门等地,后来法国传教士也把细叶桉引种到了广西的通商口岸龙州,这是广西的第一批桉树。到1916年又相继在广西引进了赤桉、柠檬桉、窿缘桉、蓝桉、大叶桉等。1894年福州引进了野桉,1896年昆明引进了蓝桉,1910年四川的凉山西昌、遂宁引进了赤桉,凉山地区现在是中国最大的桉树种植基地之一。1912年福建厦门引进了赤桉和野桉,1916年粤汉铁路广州至衡阳段栽种了柠檬桉和大叶桉……此外,引进栽植较早的地方还有广东的汕头、梅县、湛江,海南的海口,广西的南宁、柳州、北海,福建的南平,浙江的温州,江西的赣州等地。

在去往北海海岸的路上,要穿越一片浓密的桉树林。行走在桉树林下,桉树特有的香味通过车窗钻了进来,桉树味道很特别,也很好闻,缓解了湿热,让人获得片刻的静谧。记得幼年,母亲听说桉树叶煮水喝能预防流行感冒,桉树叶煮水洗澡来缓解肌肉疲劳。所以经常使用,从没中过毒。有专家指出,应杜绝为了追求经济利益而采取单一密集的种植模式,这才是合理的桉树之道。“卿本无罪,奈何怀璧其罪”,桉树也真有些无辜,长得快、效益高本不是错,种植过密和管理混乱才是造成桉树“恶谥”的最大根源。

尽管备受各种非议,但从来没有一个树种能够像桉树那样,来自异国他乡,却在中国落地生根,且枝繁叶茂,有力地支撑着中国的木材安全。

脱掉外皮的桉树,露出银白的树干,宛若骨骼一般。它们就像那尊维纳斯雕像一样,毅然抛弃了手臂,修长的躯干与俊美的头颅,才是桉树渴望呈现于世的。这种奇特的生物现象可以看出,那些表皮、枝丫都将会被桉树淡忘和抛弃。我一回头,看到一棵校树树干被人钉入了一只长长的爪钉,人可以把身上的刺拨掉,而树却不能。桉树的树皮正在努力往钉子周围麇集,若干年后桉树将彻底把这颗爪钉完全包裹起来,形成一个怪包,就像俄罗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笔下的森林里防止迷路的路标:树号。

正是因为桉树有了这等胸怀与心态,它的生命力变得特别强悍。无论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还是云遮雾绕的山峰,无论是肥沃的黑土地还是较为海风呼啸的滩涂,桉树都是挺拔而伟岸。在它成长的时光里,从来不会独占阳光。

诗人于坚有诗《献给桉树》,感叹道:“……我追求统治者的伟大,哦,人生如梦,我仍未停下,从未在棵桉树旁停下,那些鱼形的美树叶啊,古老的头发含着芳香,起风前总是垂向地面,有时候它们黯淡无光,呈现为墨绿。”

生命的底牌就像一个断片,所有的秘密写在桉树叶背面,桉树树叶的背面嫩光闪烁。但背面并不是对树叶正面的解读,树叶的背面从不看天空一眼。事物背光的一面,阴深、匿名、收敛、曲折,具有一种拾荒者的游离气息。但是,我以为背光的一面蕴藏着更为含蓄的美和力道。而且其生长的慢性,促使它们在阴影与寂寞中韬光养晦,犹如豹隐的修炼。

一棵树可以笼罩自己的影子之际,往往是时光比较敞亮的时候。当阴影可以收纳一棵树的全部气息时,阴影其实已经与黄昏达成了同谋。

树与人的相遇,或早或晚、或喜或悲、或淡或奇,注定会发生,也必然会发生。不然的话,文明史就无从演绎。法国诗性作家朱利安·格拉克在《首字花饰2》当中,就这样描述他心目里的桉树:“枯黄的叶子散发着一种尸体防腐作坊常有的蜡味——树干周围布满落叶,像是零落的木乃伊绷带。”

作家格拉克眼中的桉树应该是红柳桉,又名赤桉,这也较为常见。柳桉木本身并没有明显气味,有人甚至认为其味道类似于淡淡的木香。红柳桉可以长到三四十米高,树干挺直,无分枝,树冠高高在上,看上去就像西王母怒发冲冠的凌厉身影。因为身位太高,桉树不会用树荫为大地营造一小片供人歇息的空间,它高举阳光,与光合一,也许它是渴望被仰视的。因此,凡是渴望被仰视的人,事实上均散发着格拉克嗅觉中的那种气味儿——由此可见,作家格拉克说的不是树,而是隐喻那种颟顸之人。

一阵风起,我的耳畔又想起桉树的竖琴那一浪低过一浪的涛声……
作家简介
蒋蓝,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诗人、散文家、思想随笔作家、田野考察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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